陈默一路横抱着温亦雪冲进县医院。

  他胸膛剧烈起伏,额角的汗珠混着雪水淌下。

  好在,此前陈默早已陪着温亦雪来县医院做过多次产检。

  对环境再熟悉不过。

  他强压下狂乱的心跳,几乎凭着本能,径直冲向妇产科的方向,分秒不敢耽搁。

  值班医生匆匆赶来,一看温亦雪苍白痛苦的面容和被浸湿的裤腿,脸色立刻凝重起来.

  “怎么提前这么多天?”

  医生也没料到这双胞胎会突然发动早产。

  “她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。”陈默抱着温亦雪将她放在护士刚刚推来的移动病床上。

  “快!准备接产!产妇早破水,双胎,立刻推进产房!”医生对着赶来的护士说道。

  医护人员飞快地将温亦雪推进产房。

  滑轮滚动发出急促的声响。

  陈默焦虑无比的一路跟着。结果在产房门口被拦了下来。

  “咣当”一声,厚重的门隔绝了内外。

  陈默与后面跟着的陈秀芝被硬生生挡门外。

  陈默此时有些六神无主。

 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。

  上辈子温亦雪生陈佳浩的时候,他根本不知道,那天他正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。

  等他回家的时候,温亦雪已经生完了孩子。

 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张岚气喘吁吁地赶到了。

  怀里紧紧搂着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裹。

  此时已经进入了2月,马上就是年关,医院里的人不算多。

  而且这个年头,很多农家还都是请产婆在自己家生产。

  所以现在产房门前更是只有陈默一家人。

  “怎么样?!进去了?”张岚询问。

  “进去了进去了。”

  这话是陈秀芝回的,陈默并没有答话。

  他背对着所有人,僵直地面对着那扇冰冷的绿色门板。

  一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没。

  原来……自己老婆生孩子这般危险的吗?

  原来……这么疼的吗?

  那上辈子他不在家的时候,他的大儿子,陈佳浩出生的时候。

  温亦雪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?

  仅仅是想象那副画面,陈默就有一种窒息般的愧疚感。

  自己上辈子,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。

  走廊另一侧的张岚看出来陈默有点慌了神,却并没有上前安慰他。

  知子莫若母。

  前几年,陈默真的很不靠谱。

  亏欠了很多身为丈夫和父亲的责任。

  她劝过也骂过,都没有用。

  之前因为佳浩差点丢了,儿子转变了很多。

  但是在张岚眼里,陈默还是不够成熟有担当。

  也该让他看看,一个安稳的家,一个肯为你生儿育女的媳妇。

  是多么的来之不易,并非理所当然。

  要珍惜。

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。

  陈默也从刚开始的沉默变得有些焦躁。

  他不停地在产房门口踱着步。

  张岚看着陈默走来走去的样子有些眼晕。

  “我说你就不能坐一会儿吗?你转得我头疼。”

  陈默听到张岚的话,才一屁股坐在他娘身边。

  陈秀芝已经回家了,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。

  实在太长了不放心。

  此刻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。

  陈默摸了摸口袋,突然很想抽根烟。

  但是医院里肯定是不让吸烟的,陈默又不想离开产房门口。

  只能作罢。

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仿佛被拉得很长。

  又捱过一个多小时后,产房那扇沉重的门猛地被推开,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脚步匆匆地冲了出来。

  “温亦雪的家属在哪儿?!”

  “在!我是她丈夫!”陈默蹭”地从椅子上蹿了起来。

  小护士的语速又急又快:“家属快过来签个字!”

  她说着将手中拿着的一张通知单和一支钢笔递向陈默。

  “签…签字?签什么字?”

  陈默脑子里嗡鸣一片,一时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含义。

  “让你签你就先签了。”旁边、紧盯着动静的张岚,这时候显出了定力。她伸手在陈默背上重重一拍。

  小护士见状语气急促但清晰的解释了两句。

  “你老婆是双胞胎,她是经产妇,所以第一个孩子已经顺产生出来了,但现在,她身体脱力了,医生让我赶紧出来跟你们确认一下,如果半个小时内第二个孩子还出不来,就必须立刻动手术剖腹取出来!没时间耽搁了,这个手术如果你同意,就赶紧签字。”

  “轰——!”

  陈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,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
  “那…那剖腹产…很危险吗?”张岚的声音也罕见地发抖了。

  “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大人,是孩子!”小护士的语气斩钉截铁“第二个孩子在里头多待一分钟,都可能憋坏!缺氧窒息的风险很大!快签字!”

  陈默深吸一口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  然后一笔一划的在手术通知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  那三个字写出来,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了。

  小护士一把抓过签好字的单子,转身就要冲回产房。

  “等等!”陈默猛地伸手死死抓住护士的胳膊,力道大得让对方一个趔趄。

  他的眼眸死死的盯住护士,声音沙哑得开口:“万一…我是说万一……真到了要命的关头……先、保、大、人!孩子…孩子我们…尽力就好……我只要我老婆活着!一定要…先保大人!”

  小护士被拽得身体一歪,诧异地抬眼看向眼前的男人。

  她紧绷的神情不易察觉地缓和了一丝,口罩上方那双眼睛里,掠过一丝理解和叹息。她放缓了声音。

  “大哥,你也别太着急了。这只是个万一的备案。兴许待会儿你媳妇力气就缓上来了呢。就算……真得动刀子,我们李主任也是咱县里剖腹产数一数二的好手,有经验!”她轻轻挣开陈默的手。

  “我先回去了!”话音未落,她已经再次消失在了门后。

  也难怪她会破例对这位陌生的丈夫多说了几句。

  在产科这些年,形形色色的人情冷暖见得太多。

  有婆婆撕心裂肺地喊“保孩子要紧!我们家的孙子绝不能有事!”

  有丈夫在产房外接到通知,第一句话是急吼吼地问“是带把儿的吗?不是就别救了!”;

  有女人刚被推出来,丈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,留下产后虚弱的妻子和新生婴儿无人问津……

  这样糟心无情的事儿,她看得太多。

  正因如此,骤然听见陈默那句“先保大人”。

  和那份不顾一切要妻子活着的执拗与赤诚。

  才让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意外,忍不住想给这个对老婆情深意重的男人,一点宽慰和希望。